作者:武俊岭
地瓜在我的故乡不叫地瓜叫山芋。春天干风的啸叫声中,黄沙迷人的双眼。这样的天气里,人们把筷子长短的山芋芽子的一半埋入洇上一瓢清水的浅坑中,双手捧土,堆成一个小土堆儿,最后拍打拍打,就算上栽上了。
这之后的两三个月的时间里,雨贵如油,虽然有时落下几滴,洒在干地里如同麻子坑似的,屈指可数;土堆上五指拍土的印痕宛然。半尺不到的细芽儿,芽尖柔嫩,青中带点可怜巴巴的黄色。下面的几片叶子,其色虽青,却没有多少盎然的气象;甚至于有的叶子边上已经焦干了许多。东南风三天两次地穷刮,山芋芽子被吹得几乎与大地平行。但是,风止树静之后,山芋芽子依然挺立向天,有一种孱弱的傲然。与山芋芽子相反的是荠荠菜却茂盛得邪乎。其他野菜、青草,也都茁长起来,与山芋争肥。勤快的农人荷锄到山芋地里,把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。甩一把汗珠到地上,望一望没有一朵黑云的青天,呼唤一声:“来场雨吧,一场就行。要不山芋怎么长啊!”
麦子收割以后,再经过半月二十天的干旱,一年当中的第一场大雨沛然而降。山芋从此迅速地生长起来了。十天半月不见,横向的山芋秧子已经长出去一尺多长,很是令人惊讶。再过一段时间去看看吧,满地青绿,叶子已拥挤在一块儿。如果山芋地相邻一块高粱地的话,景象就会更为壮观:一平一立的两种作物,在交界处形成一个绿色的直角。再后来,雨水若充沛的话,叶子愈生愈多,秧子越长越长(乡人说这是“长疯”了)。这时,需要用镰刀割去一些才行。不然的话,就会耽误块根的生长。
这个时候,把嫩叶、细梗采回家去;洗净、切碎,放入面粉,揉搓揉搓,蒸熟,晾凉;最后用蒜泥陈醋或者辣椒油调味,搅拌匀和。请吃吧,不吃得额角流汗才怪呢。夏末秋初时候,山芋土堆裂开了细缝儿,土里的地瓜已经大如线穗儿了。偷偷扒出几块拿回家里,让母亲蒸熟了吃,土膏之气满鼻,是一种难得的享受。但这种吃法不能太多,若让父亲发现了可不得了,他说这是暴殄天物,败家子的行为。说得愤怒了就要伸手痛打。没有办法,我只好逃之夭夭。那嫩地瓜的滋味实在是太令人垂涎了,忍不住时,我便在野外用铁铲挖一个长方形的小坑,然后在坑内焚烧干柴,待红的灰烬满坑时,把山芋埋入其中。上面盖上土,半晌后扒出,一边大口吞吃,一边提防大人的来临。这种行为野味十足,长大离乡后还常常忆念及此,但要想重温旧梦却是不可能了。
晚秋时节,各种作物又要经受一阵子难堪的干旱了。地瓜很是争气,不大怕旱,也许是它的块根入地较深,吸收水分的能力比其他作物为强吧。待到白霜降到它的叶子上的时候,人们来收获了。人头大的地瓜圆滚滚的,很是喜人。人们把它拉到刚刚冒出新绿的麦子地里,擦成地瓜干子,剩下一些储藏在窨子里。再往后,人们便是慢慢地享用了。